口了,才想起囑咐一句:「手別太重啊。」
炎還山早年在街頭混過一陣子,手硬腳狠,打三兩條壯漢不成問題,林喜柔怕他氣上心頭,一個收不住,把李二狗給打殘了。
大型的有實力的煤礦,上下有升降梯,坑道間進出有礦車,炎還山的礦小,一切從簡,坑洞口架設了幾組簡易滑輪,所有人用綴吊在滑輪上的猴袋上下。
所謂的「猴袋」,就是麻袋底下挖兩個口子,人坐進去之後,兩條腿從破口裡垂出來,再經由滑輪一路降至洞底——因為安全係數低,全程都得蜷著身子儘量不動,看著跟傻猴似的,是以明明是兜人的袋子,偏偏叫「猴袋」。
炎還山跟坑口值班的打了聲招呼,坐著猴袋下了洞。
這礦是從上一任礦主手裡接的,二手貨,上一任挖成什麼樣,到他手裡就是什麼樣,要說有什麼特別的,那就是深,特別深。
也正是因為深,這口礦里傳的玄乎鬼話兒遠比別的礦多,比如李二狗就造謠說這礦是十八層地獄的入口,還言之鑿鑿說看到過青面獠牙的鬼——這不鬼扯麼,要真是地獄入口,他炎還山還開什麼礦啊,賣景點門票得了,十一億中國人,管保個個都來瞧熱鬧。
下到洞底,邊上就是裝備堆,炎還山撿了把鎬頭,拎上礦燈,進了蛛網般錯綜複雜的礦道。
他對下頭的礦道不太熟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:小煤礦本就不講究繪製什麼坑道圖,而且人工挖礦隨機性太大,有時候挖著挖著覺得不妙、可能會塌,於是隨意拿木棍支一下,換個方位再挖,久而久之,就挖得狗刨豬啃般,沒眼看、也沒腦子記了。
炎還山一路吆喝:「二狗子,自己出來吧,爭取寬大處理啊。」
坑道里特別黑,礦燈的光左晃右盪,每次只能照亮小方桌大的一塊地方,但炎還山一點都不害怕,一來天生膽肥,二來嘛,人有什麼好怕的呢?至於鬼,這世上又哪來的鬼呢。
走了約莫一刻來鍾,炎還山吆喝得嗓子都啞了,也沒見李二狗現身認罪,他心下惱火,正想往另一條坑道去,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麼東西。
這東西溜滑,讓人定不住腳,炎還山猝不及防,哎呦一聲,踩著那玩意兒滑出幾步遠,然後仰天跌了個結實,這一記摔得他眼前發黑,礦燈的玻璃罩都摔出了好幾條裂縫。
炎還山足足花了五秒種才緩過勁來,他拎著礦燈四下一照,很快鎖定了罪魁禍首:是香瓜靠結蒂處的那一塊,難怪溜滑溜滑的。
媽的,哪個龜孫扔的!
炎還山罵罵咧咧,正想起身,忽地怔了一下。
就在不遠處,燈光盡頭,黯淡而又模糊的黑里,有一雙腳,纖瘦白皙,一看就知道不是男人的腳。
不是吧,礦底下還能有女人?
炎還山下意識拎高了礦燈。
他看到黑漆漆的一團,那真是個女人,□□的、蜷靠在角落裡的女人,頭髮又濃又密,遮住了臉和大半個身子,藏在亂發下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。
說來也怪,這眼睛除了比一般人更亮、更美、更深邃些,倒也無甚特別,但炎還山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形容詞,跟亮、美、深邃都無關。
他腦子裡冒出的詞是「新的」。
簇簇新的眼睛,沒使用過的,像嬰兒一般、剛剛被造就的。
炎還山盯著這眼睛看。
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。
那個女人爬過來了。
1992年9月16日/星期三/晴轉陰轉大雨
十點半了,大山還沒回來,外頭雨下那麼大,家裡就我一個人,有點怕。
中午給大山送餃子,遇到一件好笑的事:工人鬧鬧嚷嚷的,說礦下有鬼。
哪來的鬼啊,我猜多半是李二狗。
大山獨個兒下去「抓鬼」,我還挺期待的,不過再一想,未必抓得到:李二狗做了虧心事,哪敢叫大山給找著啊,聽到動靜,早躲起來了。
果然叫我給猜中了,大山白兜了一場,上來說,裡頭什麼都沒有。
十點四十五了。
礦上的事可真忙啊,大山太辛苦了,希望兒子早點出生,快快長大,這樣大山就能多個得力的幫手了。
我最近在給兒子想名字,老愛翻詞典,喜歡上一個詞兒,開拓。
開拓開拓,真好聽,開闢新天地,拓展新道路,敢叫日月換新天。
炎開,炎拓,聽上去都不錯,我真是哪個都喜歡,選不出來。
算了,讓大山選吧。
外頭有聲響,準是大山回來了,就寫到這吧。
——【林喜柔的日記,選摘】測試廣告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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