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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骨焚箱166、【大荒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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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的的,但那又怎麼樣呢?

    謝謝他結束了江煉童年中的那一段顛沛流離,讓他枕到了世界上最軟的棉花枕頭,如此快活。

    她看到江煉長大了,整個人有了蓬勃的少年氣,看到他在況同勝的督促下學這學那,看到他對況美盈愛搭不理,看到他故意抽菸、下舞廳、結交狐朋狗友,然後被況同勝吊起來打,半個月下不了床。

    還看到他在夜風中放飛掌中星,那顆小小的星星,從他的手心間升起,顫顫巍巍、幽幽亮亮,是他揣藏著的、終有一日要向一位姑娘訴諸於口的希冀。

    江煉,江煉,每一幕,每一幀,都是江煉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終於走到了她和他的相遇。

    從此,江煉的人生里,就全是她了。

    這些,其實大半是她親歷過的,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,一切又有不同,多了太多酸甜苦辣意趣。

    原來,她被白水瀟燒的高香熏得半迷半醉時,曾狠狠揪過江煉的臉,把他的臉扯到變形。

    原來,況同勝病危時,江煉匆匆離開湘西的那一路上,都曾不斷地翻看手機,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消息、新聯絡人申請。

    況美盈問他:「你看什麼啊?」

    他只是笑笑,說:「看看護工有沒有發乾爺的消息。」

    原來,在桂林的那一次,他曾經追過孟勁松的車,追得上氣不接下氣,那些她覺得難以啟齒的事兒,他一早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難怪他會說:「我敢保證,你擔心的問題,都不會是問題。」

    她一路走,一路看,哭哭笑笑,旅程再長,終有盡頭。

    石台上,江煉最後一次吻她,說了句:「千姿,我永遠愛你。」

    永遠有多遠,不知道,但古往今來,總不斷有人,願以有涯之生,承載無邊無際、繾綣深情。

    江煉的人生就到這兒,盡頭處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行李包太重了,孟千姿的手腕有點兒酸,她換了只手,繼續往前走。

    心若無畏無懼,不管是塵世,還是大荒,都沒有什麼,能阻住她的腳步了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風大起來。

    這一下,是真切的風了。

    那些影影綽綽的影像,都不見了,不見得很徹底,也再找不到來處,什麼入口、通道,仿佛從未存在過。

    眼前一片空空茫茫,前後無邊,左右無際,有點像戈壁,地面浮動砂礫,但很遠很遠的地方,又隱有起伏山線。

    這是個什麼世界?

    孟千姿茫然往前跨了兩步,幾乎是電光石火間,她忽然明白過來。

    都說人死時,會如走馬燈般,腦海中閃回過一生,又說神魂入大荒,那麼,那些回溯完一生的人,就會理所當然、去往下一程了吧?

    山的壽命都那麼長,作為萬物靈長,人的旅程不該這麼快就有盡頭,應該還有下一程、再下一程,歷盡沉浮、覽盡河山。

    但她去不了,她是生入大荒,時辰未到。

    這兒,應該就是

    說是停留的驛站也好,說是困守之處也行。

    古往今來,生入大荒的,也許只有彭一、江煉和她三個人了。

    會有別人嗎?她也不知道,這世界謎題太多,那麼多人書寫,從不僅僅只是幾個人的故事。

    ***


    孟千姿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。

    這兒的路並不平,有高低。

    總有風,偶爾勁烈,間或和煦,孟千姿有時會恍惚,覺得這一陣陣風,好像一個個人,來如清塵去如風,也許某一天,掠過她身周的一陣清風,就是她熟識的某個人,離了塵世,又路經大荒,向她打個招呼。

    還有霧,迷迷濛蒙,飄飄渺渺,有時渙散,有時伴著她同行,像人的心事,說不清來處,也講不好歸處。

    然後,她遇到一座墳冢。

    不大,遠遠看去,像個饅頭包,走近了,看到墳冢的前方有個箱子。

    石頭雕刻的、有鳳凰鸞花紋的假箱子,靜靜擱在墳冢邊,這應該就是彭一魚目混珠、以瞞天過海的那一口吧。

    箱子邊有塊石頭,上頭有刀刻出來的幾個字。

    彭一之墓。

    彭一是個假名字,沒人知道他叫什麼,這名字只不過是神棍編出來、方便講述整件事兒的。

    誰會給彭一收葬呢,只有江煉了,他受過很多苦,但仍有一顆柔軟的心。

    他會這麼做的。

    行李太重了,孟千姿就在這兒把包放下,歇了口氣,又往前走。

    她不擔心有誰會把包拿走,這麼安靜荒蕪的地方,真出現個小賊,反而會是讓人欣慰的事。

    不過,走著走著,就不荒蕪了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畫,畫在地上的畫,那是龐大的、日積月累的圖幅,最早看到的那些,甚至被風蝕得只剩淺痕。

    畫裡種種,都是她熟悉的。

    有懸膽峰林里的那隻小白猴,瞪著眼,在貼面膜。

    有老嘎家的吊腳樓,樓底下,還堆著巫儺面具、木頭鑿下的刨花,以及老嘎為自己準備的那口棺材。

    有推著眼鏡的神棍,那架勢,似乎下一秒就要長篇大論。

    有江鵲橋,搖搖擺擺的嬌憨模樣,如同往昔一般鮮活。

    當然,最多的還是她:得意時的、泫然時的,還有咯咯笑著的。

    這些,都是江煉的回憶吧。

    她順著這些畫走,畫痕由淺漸深,這畫蔓延上長長的斜坡,又順坡而下。

    孟千姿站上斜坡,淚水忽然滾落。

    她看到江煉了。

    他一個人,就在坡底,半蹲著身子,低著頭,好像在畫畫,這兒的畫都很新,刻痕很深,仿佛是地面盛放出的花,無聲對抗著大荒了無際涯的孤寂。

    孟千姿放輕腳步,慢慢走近。

    她走到江煉身後,他沒察覺,還在刻畫,手邊有不少工具,木頭的、石磨的,也有刀具。

    孟千姿又繞到江煉身前蹲下。

    懂了,他在貼神眼。

    他並不狼狽,他盡己所能,在這種地方,仍把自己收拾得清爽而又乾淨,筆下畫的還是她,是她腿腳沒好時、拄著登山杖的模樣。

    她依稀想起來,當時自己不滿意他不過來扶,拿登山杖戳點地面,說他:「你還坐著?不知道過來搭把手?」

    江煉閉著眼睛,唇角帶笑,手上一刻再刻,分外專注,極其仔細。

    孟千姿記得,江煉曾經說過,貼神眼講求時效,否則強記強畫,人會很累,甚至損耗自身。

    這些都是貼神眼畫出來的嗎?

    這是他一生的記憶、半世的珍藏,他需要記憶活著,他活在記憶里,不在乎累或者損耗,只想一一都畫出來。

 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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