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開春,顏辭又在筆記本上重重畫下一筆。
她數了一下這滿頁的「正」字,累計的天數就快從兩位數向三位數跨越。
這段時間內,她的耐心像一盆被烈日暴曬的水,一點一點流失,見底,直至乾涸。
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就快被渴死了。
「小辭啊,下個月有個全球地質學術交流會,在墨爾本舉行,我在想,我帶著你和小石頭一起去。」
顏辭點頭,「好啊。」
「那咱們趁這段時間準備準備。」
孫教授說罷要走,顏辭忽的叫住他。
「教授!」
「我想請個假,就兩三天。」
孫教授沒問她緣由。
「日子過昏啦?兩三天請什麼假,明天不就是周末嗎,還用得著跟我請示?」
「謝謝教授。」
得到了應允,當晚,顏辭就踏上了從漢城前往雅安的列車。
雅安城在地震中有所損毀,但還沒有到非常嚴重的地步,在夜以繼日的重建下,也逐漸恢復了生氣。
再入蒙頂山,那些裂開的石縫還能看見昔日崩裂的蹤跡,上山的路也在某些巨石的阻攔下從旁邊改道,唯有那棵千年紅豆樹在山頂屹立不倒。
在顏辭心裡,這棵神樹比寺廟裡的任何神佛都靈驗。
她堅信它能聽得見自己的心愿,也堅信上天還能再偏愛自己一次。
遭受過天災,來的人更少了一些,除了三兩個挑著擔上下山的本地人,顏辭一路上就沒再看見什麼背包客。
小賣部的老闆娘搬出了一張搖椅在店外的空地上吹風。
「老闆娘,還認識我嗎?」
她盯著顏辭認了又認,忽而疑惑緊縮的眉頭放開,一道經歷過生死,哪怕不知道對方的名字,也認得她的樣貌。
「你是那個那救人的姑娘!」
老闆娘客氣得拿出水和食物往她手裡塞。
「不用不用。」
「別客氣,上山的人少了很多,我這些東西賣不出去,放著也是等過期,拿著。」
顏辭抵不住熱情,收下道,「我確實有個東西要買。」
她指了指那千年紅豆樹,「那樹上掛的紅綢布,你這兒應該有得賣吧。」
「多的是,我去拿。」
顏辭趁她貓腰進去翻找東西的時候,估算了一下這些東西的價格,掃了收款碼付錢。
老闆娘抱了一堆出來,鋪在櫃檯上。
「來,你看看你要哪種?」
她一個一個介紹,「這個麼一帆風順求平安的,這個大富大貴求發財的,還有這個,百年好合求姻緣的,子孫滿堂求子的」
顏辭:「」
五花八門的金楷字體批量印在紅綢布上,這樣鋪在櫃檯上,像在挑春聯。
她指著角落裡的空白紅綢,「我要空板的。」
老闆娘立刻把其他的打包收起來。
「自己寫啊,自己寫的更好,更靈。」
老闆娘遞來筆,言辭打開筆帽,下筆前卻又停頓住。
她想幸福美滿,想長相廝守,想沈平蕭安富尊榮,安適如常。
她的心愿太多了,多到這小小的一片紅綢裝不下。
不能這麼貪的,她只能這樣告誡自己。
一筆一畫十分虔誠,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寫那麼久,全是她的禱告。
平安。
沈平蕭的「平」。
紅綢懸掛於樹枝,一陣風吹拂,淺淺滑過她的臉頰,像在替這個未到場的男主人輕撫。
「樹神,我來還願了。」
「如果您還能聽見的話,請您一定再次將他平安帶回我的身邊。」
顏辭閉上眼睛,用心將願望傳達給虛無縹緲的樹神。
她屈坐在樹根上,頭頂飄揚的紅綢布,拿出筆記本再添一筆,正正好好一百天。
現在已經連藉口都懶得找了,因為她除了就這麼等下去,沒有別的能做的。
畫完這一筆,她將筆記本翻至最後一頁,抽出那份至今未動的信封,在樹神的庇佑下緩緩打開了它。
信紙潔白無瑕,黑色的字跡力道仿佛能穿透紙頁。
她將信紙鋪平,逐字讀下去:
顏辭,見信如我,始料如斯。
我很慶幸,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,但是我知道,它會一直伴隨我到生命結束。
我未曾料到你會闖入我枯燥乏味的生活。
謝謝你,也對不起。
我能給你的實在太少。
我想,待我成為一捧白灰、一張照片,便能完全屬於你。
這好像也成了一件不那麼悲傷的事。
顏辭,我是幸福的。
你要相信我會化成風、化成水、化成另一個人的樣子,依然不遺餘力得愛你。
勿念。
信紙的下方,還有一處被他蹭掉的筆跡,筆尖的力道透至後方,幾乎要將信紙戳破。
顏辭都不用對著光看,就能清晰得看見他寫的什麼,又被他擦掉。
「我愛你。」
這一句簡單的話,沈平蕭沉悶內斂的個性,這輩子都說不出口,只能在這信紙上描繪出來,一筆一筆得加深。
顏辭更想去相信這是一封情書,沈平蕭寫給她的,獨有的情書。
可是她騙不過眼淚,騙不過痛到麻痹的心和大腦。
「混蛋,我要你親口對我說」
「我要你站在我面前對我說!」
天邊燃起一團火燒雲,飛鳥一頭扎進,終是衝破了陷阱躍上雲霄。
——
地平線的另一端,灰原特別軍事區,多國聯合的秘密清繳行動歷經數月之久,仍然還在進行中。
沈平蕭帶領著二分隊的四個人疾馳在殘垣斷壁中。
「野蜂,我發現塔巴的車了,正在往民房區逃竄。」
電流刺啦一聲,葉楓傳來一句。
「盯牢了,我馬上來。」
前方車上的人突突突得向後開槍,加固的車鐵殼噼里啪啦,子彈潛入實心輪胎,吃干抹淨。
高速行駛著的這輛行至一處凸起,,一個沒注意,差點翻車,左搖右晃好幾下才扶穩。
沈平蕭緊跟其後,猛得打方向盤,車輪爬在一旁被炸開的市政排水管上駛過,穩紮穩打得追過去。
前方路況還算好,遮擋物少了許多。
沈平蕭一手扶著方向盤,一手打開窗戶,舉槍就對著前車的輪胎打。
「嘣」一下。
幾乎要平地跳起,車翻了,落在地上激起滾滾黃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