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汶急了,拉著程池就要去外面說話。
有小廝跑了進來,高聲稟道:「老祖宗過來了!」
屋裡的各種聲音戛然而止,眾人窸窸窣窣地站了起來。
程敘由幾個小廝簇擁著,面帶笑容,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。
「老祖宗!」耕哥兒不知怎地就掙開了程識的手,邁著小腿「噔噔噔」地朝程敘跑了過去。
他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聽雨軒里顯得格外的響亮。
程敘不以為忤,高興地抱起了耕哥兒,柔聲道:「太祖父昨天給耕哥兒布置的功課耕哥兒做完了沒有?」
耕哥兒不住地點頭,奶聲奶氣地道:「『擇其善得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』,說的是『親愛者,不敢惡於人;敬親者,不敢慢於人。愛敬盡於事親,而德教加於百姓,刑於四海。蓋天子之孝也。《甫刑》云:一人有慶,兆民賴之。』指的是能夠親愛自己父母的人,就不會厭惡別人的父母,能夠尊敬自己父母的人,也不會怠慢別人的父母。以親愛恭敬的心情盡心盡力地侍奉雙親,而將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,使天下百姓遵從效法,這就是天子的孝道!《尚書?甫刑》裡說:『天子一人有善行;萬方民眾都仰賴他。」
他說完,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程敘:「老祖宗,我說的對嗎?」
這是《孝經》裡的一段。
程池聽著眼底閃過一絲不以為然。
每次都這樣旁敲側擊地提醒他要孝順父母,也不知道程敘累不累?
程瀘若有所思。
他雖不管家裡的事,可二房這幾年越來越忌憚長房他卻感覺到了。
老祖宗讓耕哥兒背這段《孝經》到底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呢?
他瞥了程池一眼。
程池灑脫地站在一旁,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。
程瀘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。
虧得程子川忍得住。要是換成了他,早就跳出來和程敘理論了!又不是沒有功名,又不是不會掙錢,憑什麼受程敘的股鳥氣?每次見面都陰陽怪氣地說些讓人聽了覺得不舒服的話。
子川的性子可真是好!
程敘的臉上卻笑開了花。
「對,對。對。」他連聲贊道,「我們家耕哥兒真聰明。」
耕哥兒就揚著小臉對著自己的父親程識得意的笑。
程識眼底有著不容錯識的歡喜,卻板著臉道:「不要翹尾巴——老祖宗是看你年紀小,所以才特別誇獎你的,這屋裡比你會讀書的多著呢!還不快謝謝老祖宗。」
耕哥兒就朝程敘道謝。
程敘微微頷首,把耕哥兒交給了跟過來的程識。
程汶見氣氛很好。程敘興致也很高,殷勤地上前摸了摸耕哥兒的頭,諂媚地笑道:「難怪別人說『皇帝愛長子,百姓愛么兒』。老祖宗可真喜歡你啊!還親自告訴你讀《孝經》。百事孝為先!你以後可得好好教訓老祖宗才是!」
程識聞言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,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汶的嘴。
不會說話就不要說。
想誇獎耕哥兒。說什麼不好,偏偏拿什麼「皇帝愛長子,百姓愛么兒」做比喻。他程汶是鄉間不識字的老嫗嗎?
還拿讓耕哥兒讀了《孝經》之後要好好教訓老祖宗。
要不是知道程汶是個不學無術的直腸子,他差點就以為程汶是在暗諷耕哥兒對老祖宗不教訓,所以老祖宗要親自告訴耕哥兒讀《孝經》……若是這名聲傳了出去,耕哥兒以後還能在士林立足嗎?不,還能在世間立足嗎?
真是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的東西!
不怪程汶怎麼往老祖宗跟前湊老祖宗都看不上他。
程敘如同沒有聽見似的。面色和煦地對幾個侄孫和晚輩道:「都坐下來說話吧!」
眾人恭敬地應諾,紛紛落座。
程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,很是委屈。
他又做錯什麼了?
難道表揚耕哥兒也有錯不成?
他不就是在外面養了個外室。把家裡的糟糠收拾了一頓嗎?老祖宗也不至於一直這麼擺臉色給他看吧?
這氣量也太小了點!
程汶不由得訕訕然,喃喃喊了聲「老祖宗」,那聲音,像個哀怨的內宅婦人似的。
屋子裡就有人「撲哧」一聲笑。
大家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,就看見了程池嘴角邊還沒有來得及隱去的笑意。
程敘不由皺眉。
程池剛接手家中庶務的時候還會和他各執己見,可漸漸地。程池在他面前就像戴了個面具似的,永遠微笑的應「好」。可若是兩人意見相同還好。若是兩人的意見相左,程池就會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。剛剛還笑著應「好」,轉身該幹什麼就該什麼……
為這件事,他已經明里暗裡告誡過程池好幾次了。
但程池羽翼漸豐,特別是程涇,他沒有想到袁維昌不支持程涇,程涇也能想辦法入閣,如今他對長房和程池都已沒有了強有力的制約手段,言語上逞強,畢竟不是長久之計。可程池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挑戰過自己的權威,居然在族人面前哧笑他。
這種風氣不可長。
不然九如巷還有誰會把他放在眼裡,把二房放在眼裡!
「子川,」程敘定定地注視著程池,道,「你覺得你汶從兄很可笑嗎?」
出言就把這件事引到了程汶身上去了。
程汶嚇得一哆嗦,剛想說「不要緊」,程池已笑著道:「老祖宗言重了!我們是看著老祖宗和汶從兄這個樣子,突然想到了先父。」他說著,長長地嘆了口氣,表情變得有些悵然起來。「說起來我爹已經去世二十年了,如今他老人家活著,也到了『隨心所欲不逾規』的年紀了……」
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。
程勛死的時候已位列小九卿。
如果程勛還活著,肯定會拜相入閣。
那長房就有兩個內閣大學士了。
九如巷哪還有程敘指手畫腳的份。
程敘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要比平時更沉得住氣,可程池的這話就像戳進了他的心窩子裡。讓他忍不住臉色微變。
屋裡的空氣頓時有些凝滯。
程瀘生怕程池和程敘談崩了。
到時候可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。
他忙道:「池從弟不說,我倒忘了勛伯父已經去世二十年了。再過些日子就是七月半了,我看不如給勛伯父好好地做場法事好了。」
「我正有此意。」程池道,「清明節去給父親上墳的時候母親還給我說起這件事。我想著家裡還有長輩,心裡還有些猶豫。剛才聽到耕哥兒背《孝經》說起甫刑,想到我這也算是怠慢的父親。正想哪天有空和老祖宗商量這件事。結果被汶從兄這麼一鬧騰,倒把這件事忘了。」他話說到最後,笑了起來。
程沂幾個卻笑不起來。
他們都是讀書人。
最擅長引經據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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